奥运来了。中国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从火炬传递过后满城的小国旗和印有“加油中国”LOGO的T-shirt,到乡镇建筑上醒目地写着的“喜迎奥运”,一夜之间奥运仿佛成了可无数次重复且附加于万事万物的“符号”。中国的设计界同样欢欣鼓舞,回顾着亚洲后起国家在承办奥运会后获得的腾飞契机,历数1964年东京奥运会和1988年汉城奥运会的东道国在其后经济发展方面若干统计数字的上升,我们看到,在东京奥运会和汉城奥运会之后,两国均获得了至少15年左右的高速发展期,这种发展涵盖了经济文化等诸多领域,在作为从审美角度将技术形式化的设计领域同样获得了举世瞩目的业绩。比如三宅一生的褶皱风格服装,比如Armani的禅风家具等等,皆为借助奥运的机会诞生的设计经典。如何将传统化入现代化的工业流程中?如何在具体的技术设计里面注入中国文化的独特魅力?这是一个大问题。因为文化在塑造国家形象的同时,也是生发自个体与民间的,它进而会涉及到伦理与美学的深度省思。这是作为创作者与技术家双重属性合一的设计者在面对融化文化的任务时,最为基础的观念。
我认为优秀的设计首先是一种精神状态的凝结,这种精神状态来源于设计者所身处的文化环境,所谓“凝结”意即其并非简单地呈现,而是高度形式化的,经历了哲学的、美学的省思,且沉淀了已经过滤掉无数浮躁的杂质的世世代代民众的感情的产物。1984年,当英国电信声称要用冷漠的现代设计来取代传统的红色电话亭时,公众大声疾呼,强烈反对这项提议。现代设计强调功能与秩序,崇尚机器式的理性主义,然而不要忘记设计的生命力乃终在民间!当面对着深沉厚重的文化积累而成的“生活”时,现代设计的生命力便遭到了重创。“认同感”远比“效用”更为有效。能够融化传统文化的优秀设计,本身便承载了公众对往昔熟悉景象的失去的哀悼功效。意大利建筑设计学家兰普尼亚尼甚至直接声称:“一旦设计实施而成为建筑物,它的长期而顽强的存在应使它避免变成表达私人感情的场所。”设计为人类生活造福,进而方是设计者修养的凝结。
反观奥运年中国的诸多展示于世的设计成果,一方面,我们不得不承认“鸟巢”、CCTV大楼、首都机场T3航站等,均已达到非常高的国际化水平。这是一个国家经济发展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步。贝聿铭当时为经济刚刚腾飞的新加坡设计城市规划时,亦摒弃了很多融化文化传统的构想,而直接以大规模的摩天大厦和现代化程度较高的各种环境构建为主要追求目标。因为传统恰恰是在现代化到相当程度以后方能逐渐创造的东西。在现代化的世界图式中,传统难道不也是一种“创造”吗?这就好比楼房主体与雕栏勾舍的关系。但另一方面,我们亦当清醒地认识到,要在国际市场上打出真正厉害的“中国设计”的牌子,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继这些高水平设计杰作之后,我们如何再接再厉地设计出真正深入到普通民众的生活心理的设计作品?设计出经得起美学长期而持久推敲的国际品牌?如果我们把设计事业看成是一种强大的超越机器的能力,看成是我们那种同化机器的力量——所谓“机器”即指“大生产的工具”——的话,那么我要说,中国的设计恰恰在控制力量的这一层面出了一些问题。中国的设计师们在未来的设计中如何这般花大力气地重视民众的文化心理、培养自己的人文修养?我认为设计者心里应装着这些问题。
谈到东方后发国家借助奥运打出傲世设计大牌的实例,人们经常会说起那个日本人三宅一生。审诸三宅的服装设计,那种对西方追求感官刺激的风格的反动,那种对包裹缠绕的立体剪裁技术的重视,那种有如折扇缓缓展开一般的直观感觉,甚至对日本宣纸、白棉布等面料的独钟,无一不是对日本传统禅宗文化的静逸与简朴的深度体悟与融化,三宅可谓进入了日本文化心理的幽深之处。在奥运带来设计大契机之后,日本的成功经验值得中国设计师学习。我们亦可以听听地理与文化近邻的东洋的设计大师们的话语:“建筑必须以非常具体的方式与城市和社会联系起来,避免像历史主义或符号学那样沉溺于理智的处理之中(安腾忠雄)”;“建筑师要通过个体的构想力……参加到民众构想力的历史创造中(丹下健三)”;“我终生致力于为一个‘生命时代’的流淌进行创作……它是一种流动的结构,永远创造着一种动态的平衡(黑川纪章)”,等等。发人深省。伟大的设计师把设计看成是千秋的功业。他们深刻意识到了设计与民众生活需求的紧密联系,不惊世骇俗,不急功近利。他们依旧以现代理念为基础,从那些“虚”处而非“实”处探索、体悟深层文化心理之中的审美观之所在。在这方面,亦可以举一个绝佳的例子,贝聿铭先生在北京设计一座小型的香山饭店,客房不过三百余间,然而可谓充分发扬了中国的庭院美学,与香山美景完美融为一体。脚踏实地,从细微处着手一点一点尝试,是今后中国的设计师们应走的路。
当下中国,我们期望诞生伟大的“中国设计”,也期待设计师们再沉静一些,多思考,多体悟,深入民众的文化心理之中,努力让这个世界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在你的作品中得到升华和结晶。相信日后的国际舞台,必将有“中国设计”强大的身影。 |